吴兴华:误读中的隐秘
《吴兴华全集》(第三卷)
在1951年10月11日的信中,吴兴华得意地说起最近“又写成了一篇考证文字,是关于清初一个文人陈维崧的,费了我约一年搜集材料,自己想起来,也甚好笑,以后这种傻事不打算干了”。在《全集》中并未见到这篇文章,不知具体内容如何,不过在他身后发表的《读〈国朝常州骈体文录〉》(原载《文学遗产》1998年第四期,收入《吴兴华全集》第二卷《沙的建筑者:文集》)或许与此不无关联。《国朝常州骈体文录》是晚清学者屠寄为表彰乡贤而编纂的一部骈文总集,共选录四十三家而以陈维崧居首。吴兴华的读后感就是从讨论陈氏《与芝麓先生书》的用典开始的,其后还有一大段特意提到:“在陈维崧的《湖海楼俪体文集》里,纪念明末爱国志士和坚贞不屈的遗民的文字占有相当大的比重,有些材料甚至是其他书中很难找到,或者经常受人忽视的。”随即从中钩沉索隐,补正了不少在沈德潜《国朝诗别裁集》、王融《青浦诗传》、陈田《明诗纪事》、姜兆翀《国朝松江诗钞》等诸多文献中语焉不详的内容,恰能和信中所说的“考证文字”相对应。时隔不到一个月,他在11月3日再次去信谈及现状:“近来偶尔还作些笔耕的工作,代人捉刀翻译。汪中《吊马守真文》所谓‘如黄祖之腹中,在本初之弦上’似代我今日发言。费掉许多精力,千秋万岁,谁能知道?”抑郁不平之气跃然纸上。而《吊马守真文》中的那两句,同样是《读〈国朝常州骈体文录〉》着重研讨的对象。这或许也能作为旁证,说明这篇读后感和他先前提及的“考证文字”关系极为密切。当然,正式发表的论文已是洋洋洒洒数万言的鸿篇巨制,逐一阐发声律、对仗、典故、辞藻等骈文的体制特点,远远超出“考证”的范围,想必又经过不少润饰增补。
《吴兴华全集》(第二卷)
汪中使事精切而善于驱遣,近人对此多有评骘,李详的《汪容甫先生赞》(《学制斋骈文》卷一,载《李审言文集》,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)就称其“旨高喻深,貌闲心戚。状难写之情,含不尽之意”。然而要逐一爬梳其所用典故的渊源所自,即便是术业有专攻的专家学者也很难措手。李详因为“笃好其文”而发愿笺注其集,“然每篇仅得十之五六耳”(《汪容甫文笺》,载《李审言文集》),积多年之功,最终只完成了四篇。古直所撰《汪容甫文笺》(中华书局1924年)承续其事,也仅选录十五篇予以校注。所幸《吊马守真文》正在其列,可以和吴兴华在《读〈国朝常州骈体文录〉》中所作的分析参照比较。而耐人寻味的是,汪中虽以骈文著称,却并非常州籍作家,和《国朝常州骈体文录》也没有丝毫关联。吴氏援引其文只是为了证明典故运用得恰当,可以“供给能掌握的读者以额外的快感,使他们能更深刻地透入一层”。在行文之际如此旁逸斜出,不经意间恰恰透露出平日兴趣所在,不妨藉此窥探他鲜活复杂的内心世界。